悉娅

前文：（1）、（2）、（3）、（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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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气氛诡异得可怕，车厢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成了固体。伊丽莎白抱着她的玩具熊双腿蜷缩在座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时间仿佛倒流到了三周前，那时的她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拒绝跟警局所有人对话，还在盖文手上留下了一圈整齐的牙印。

　　到家之后，伊丽莎白把自己关进了房间。相扑没有和往常一样得到她的笑容和爱抚，趴在她卧室的门上焦急地摇晃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康纳好不容易才阻止相扑把卧室的门抓烂，说服它安静地趴在餐桌下面。他们决定先让伊丽莎白冷静下来，康纳帮汉克处理手上伤口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相扑的尾巴尖轻柔地扫过他的脚背——那是巴顿衣服上的金属饰品造成的划伤，血迹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痂覆盖在他的指节间。

　　感受到沾了酒精的棉签冰冷地拂过狭长的伤口，汉克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他的怒火还没有完全消散：“我真应该把他狠狠揍一顿，让他那浸泡在酒精和红冰里的大脑灌进点新鲜空气。他竟敢，他竟敢在伊丽莎白面前这么说！”

　　“诚实地讲，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的警用模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你之前的行为触犯了十五条州级法律。如果巴顿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把你告上法庭。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在打断了今年最受欢迎的歌手的鼻子。”

　　汉克瞪着他，康纳感觉到汉克收紧了手指，指节上坚硬的枪茧擦过他的掌心。康纳的警用模组同时也在用标红的字体提醒他也是一个警察，可是他依旧坚持骇入了酒店的安保系统，伙同汉克进行了一场绝对违法的审讯。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些违法的行为，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是和汉克一起犯罪，让他感觉到人类情绪中所谓的新鲜和刺激感，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无视程序给予的警告继续为汉克保守这个共同的秘密。

　　“但我们现在是共犯了。我很高兴汉克你能加入进来，尽管我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康纳直视着汉克的眼睛，直到汉克先移开目光，“伊丽莎白做得对，我们不该惹下更大的麻烦。那些保安人员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被骗了，一旦被抓到，福勒队长绝对会勃然大怒勒令我们两个停职查看的。”

　　“杰弗瑞会认为是我出的主意，毕竟在我和他都还没有升职之前，他就已经见识过我做事绝不循规蹈矩了。谁又会相信是一个总是按照设定的程序行动的仿生人先提出的犯罪计划呢？”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不会抛下你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康纳真诚地回答。他听到汉克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红色的晚霞透过玻璃映照在人类的脸上。

　　客厅墙壁上的钟响亮的报点声惊醒了相扑，它在桌子底下发出了被惊吓到的呼噜声。汉克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徒劳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现在我们该去看看那个丫头了，这个人渣不值得让她这么难过。”汉克说。

　　　他们失败了，康纳看着汉克敲着伊丽莎白的房门想，任务失败的提示窗口悬浮在他的图像主界面上。巴顿始终紧紧闭着嘴巴难得露出一脸视死如归绝不屈服的表情，哪怕遭受到汉克的殴打和威胁。而在伊丽莎白的生母去世以后，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证明她的生父到底是谁了。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他还有计划B。汉克一拳打断巴顿鼻子的时候，巴顿的血液混和着他自己的血迹一起沾在了指节上。

　　康纳趁汉克不注意捡起了桌角上之前用来擦干血迹的棉团，纤维、灰尘和无数的遗传信息由分析仪辨识出来传到处理中心。他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从杂乱无章的冗余数据中找到属于巴顿的样本。只有证据是不会说谎的，哪怕巴顿想方设法掩盖他的过去。

　　伊丽莎白没有出声，汉克在几次尝试后很快放弃了敲门，转头向康纳求助：“别站在那里发呆，康纳。”

　　康纳分出了一半资源来回应汉克的求助和安慰哭泣的孩子，在汉克还未来得及起任何怀疑前就迅速地回答：“我这就来。”他隐隐地觉得，汉克也许并不希望他这么做，伊丽莎白是无辜的，而巴顿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她的心。但另一方面，康纳也不希望他们这次行动变得毫无意义，哪怕伊丽莎白最后会因此放弃寻找生父回到她的故乡，至少现在她需要这个答案。

　　现在是康纳站在伊丽莎白的房门前，变得像三只小猪屋子外的大灰狼哄骗她开门了。“伊丽莎白，不管怎么样能先让我们进来吗？”

　　伊丽莎白还是没有回答，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他无视汉克的抗议直接卸下了门。这下他们终于能看到百叶窗紧紧地闭拢着，昏暗中伊丽莎白在裹成一团的被子下面闷声闷气地说：“走开，康纳。”

　　“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可能一辈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康纳试图把伊丽莎白从被窝里解救出来，但失败了。她像刚出生的小猫那样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康纳只能隔着被子把手放在她头顶。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故事吗？你不能把自己永远困在那座高塔上，你要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伊丽莎白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嘶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办不到，对不起，康纳。我以为自己能表现得满不在乎，装作潇洒的样子从那里离开。但我发现我办不到，我走出酒店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汉克一脸头痛的表情，不顾康纳的眼神示意像故意煽风点火一样恶狠狠地说：“我们还来得及回去再揍他一顿。”

　　错误的处理方式，康纳默默地想。令康纳意外的是，伊丽莎白居然真的吃汉克的这一套。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个人的性格出人意料的相似。“不行！”她猛地从被子里探出了头，一双惊恐的眼睛望向汉克的方向，似乎生怕他已经夺门而出付诸实践了。

　　“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么难过。”汉克尖锐地讽刺道，“不过光有一副被唱片公司包装出来的完美外壳罢了，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完全把他的才华败光了。”

　　如果在之前，伊丽莎白一定早就跳起来和汉克一争高下了，他们两个对音乐的品味根本就是天差地别。但现在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撇了撇嘴，恹恹地沉默着。但至少，她愿意和他们正面对话了。

　　“我从那里捡回了你忘记带走的东西。”康纳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项链已经粉碎到完全无法修复了，但所幸照片还完好无损，只不过多了几个折角和划痕。照片上那对年轻的情侣至少看起来在幸福地笑着，完全不知道命运在未来给他们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你曾说过这是你最重要的宝物。”

　　伊丽莎白凝视了那张照片很久，并没有伸手接过它。她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再是了，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那么辛苦从家里溜出来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朱利安是个骗子，我恨他，他还说父亲总会爱着自己的女儿。就像他说牙仙会取走我的牙齿那样，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他半夜溜进我的房间在枕头下放了一个硬币，我第二天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伊丽莎白闭了闭眼，“所有的美好结局都只存在在童话故事里，而这不过是又一个打发小孩子的谎言罢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法假扮牙仙帮我实现我的愿望了……还有我的母亲，他从没告诉我母亲真正的过去，我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母亲。”

　　康纳握住了伊丽莎白的手，她的手一定曾用来在被窝里偷偷抹着眼泪，感觉起来冰凉而潮湿。

　　“只是这点挫折就让你悲痛到好像看到世界末日了吗，我的姑娘？”汉克终于从脱了铰链摇摇欲坠的门那里走过来了，他坐在床上伊丽莎白的另一侧，单人床承受了他们三个人的重量往下陷了下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的人生才不过刚刚起了个头，等你再长大一点你会发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那么看着我，每个孩子总有一天都会长大成人的。我说的不是年纪上的长大。”

　　康纳从汉克的语气里甚至听出了一丝怀念。“你会上大学遇到更多的朋友，毕业后找到一份工作，在那里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组成自己的家庭。还有几万个日日夜夜在未来等着你，不可能每一天都像故事里那样美好。也许会和你以为是朋友的人绝交，也许会发现你理想的工作有时让人觉得无可奈何，也许你喜欢的人并没有像你爱他那样这么爱你。不管你怎么想，第二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如果一直不肯放下这些负面的东西，那就没完没了了。”

　　“那听起来很可怕。”伊丽莎白嘟囔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汉克这么说的时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时间。”他最后说，“人类需要的只是时间。也许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日子，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汉克伸出了手臂，伊丽莎白没有再拒绝这个拥抱。她把脑袋搁在了汉克的肩膀上，终于不再因为抽噎而颤抖了。“是让我完全忘掉这件事吗？”

　　“有些事是没法遗忘也不能遗忘的，伊丽莎白，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让它慢慢淡去，再也没法把我们打倒。虽然这听起来很痛苦，但……每个孩子都是经历过这些才成长为大人的。”

　　就在这时巴顿的DNA样本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但康纳还未来得及开口，汉克就先他一步说话了。“这件事根本就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巴顿什么也不是，你把所有的大人都想得太完美了。你想要的只是一个无条件爱着你的人罢了，没必要抓着这个男人紧紧不放。”

　　程式分析出来他的情绪里76%是懊悔。并不是后悔参与这个明显违反法律的行动，而是后悔带着伊丽莎白一起去面对巴顿。在最初他们同意暂时收留伊丽莎白的时候，许下的承诺是帮她找到她的生父。汉克似乎已经决定放弃了，这和他们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但这偏偏又是一个非常符合汉克性格的决定。

　　答案明明已经停留在唇边呼之欲出了，而也许是他的程序“一时兴起”，就像汉克曾讽刺他“仿生人也有所谓的预感吗？”那样，康纳突然觉得这个任务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曾经他是为调查异常仿生人而生，他行动的一切宗旨只是遵循模控生命给予他的命令，仅此而已。在他亲自击破了限制住他的牢笼之后，绑在他四肢上牵动他一切动作的细线都消失了——现在他有了别的选择。他想起了那时在盖瑞汉堡店前雨滴轻柔敲击在伞面上的声音，第一次来到汉克家里手掌感受到的相扑的毛发质感，还有昏暗的后台夜莺歌声里的吻。

　　有种不一样的情绪汹涌上来淹没了他，像燃烧的火焰不紧不慢地把热量传递到身体上的每一个元件直到指尖，可是又不致于让他感受到系统压力的升高。他的外表和声音是一出场就设定好的，可是那些工程师从未给他设定过“性格”。

　　尽管这个老警官脾气暴躁性格古怪，但除了口头上的怒喝和咒骂，从未真正伤害到任何人。他在用古怪的方式，温柔地对待周围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在和汉克长久的相处中（也许一个多月并不算长久，但也占去了他自开机运作以来近一半的时间），他变得和这个人类越来越像了。

　　分析报告被他塞进了回收站，连同那些数据样本。

　　“我想朱利安并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康纳也在另一边拥抱了伊丽莎白，他接着汉克的话说下去，“有些东西是时间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他只不过在用他的方式爱着你。”

　　嘴唇张开舌头轻叩着上颚，爱这个词用嘴里吐出的感觉非常奇妙。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异常仿生人失常的软体在徒劳地模仿人类的情绪，在雨中因为那两个女性仿生人的自白而迷惑不解——但那似乎已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事了。

　　“人类没能做到的事，他做到了，他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我觉得我要被你们两个挤扁了。”被挤在两个人的拥抱中间的伊丽莎白发出了抗议，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康纳听到了汉克简直松了口气的喘气。

　　“你说得对，康纳。”伊丽莎白终于微笑起来了，她大声地抽了抽鼻子，“我开始想念他了。”

　　而相扑在卧室门口吠了一声，疑惑地注视着床上抱成一团的人类们，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加入进来，它也跳上了床。再加上一个等同于成年人体重的大型犬，脆弱的单人床终于承受不住了倒塌了，他们一起屁股着地掉在了地板上。在汉克的咒骂和伊丽莎白的大笑声中，这件事看起来彻底结束了。

　　伊丽莎白没有来得及和他们再度过新年，凭借着少到可怜的一点信息，马库斯和他的耶利哥依然在广阔的仿生人网络中找到了伊丽莎白家的地址和她想念着的仿生人家人。第二天，那个仿生人就赶到了底特律敲响了汉克的门，他就是伊丽莎白口中的朱利安了。他是四年前上市时一度最受欢迎的型号PL600，也就意味着，他有着和丹尼尔、赛门完全一样的容貌。他金色的头发闪耀着黄金一样的光芒，浅蓝色的眼睛就像覆盖着冰层的湖面。但他给人的感觉又和那时站在天台边缘手里抱着人质快到崩溃顶点的丹尼尔、又或是总是勇敢站在马库斯背后支持他的赛门完全不同。他的额角上也保留着那个圆环。

　　伊丽莎白几乎是奔跑着扑到了他怀里，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她的歉意。朱利安好脾气地接受了她的抱怨和眼泪，另一只手安慰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他越过伊丽莎白的头顶注视着汉克和康纳说：“谢谢你们保护了伊丽莎白，让她一切安好。”

　　汉克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直白的感谢，扬了扬手粗声粗气地回答：“好好照顾她吧，别再让她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了。”

　　在最后分别的时刻，伊丽莎白紧紧地拥抱了康纳。“谢谢，谢谢你，康纳。朱利安说得没错，你们都是上帝派来保护我们的天使，请你一定，一定要帮助巫师让他也从塔里走出来好吗？”

　　她又转身拥抱了汉克，她甚至响亮地在汉克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汉克整个人都像触了电一样呆住了。“汉克，我也要谢谢你。”她微笑起来，“虽然只有三周，但我们一起烤饼干、打雪仗、遛狗、去福利院表演话剧，这曾经是我最希望的生活——”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父亲。”

　　她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再见了，康纳，汉克，还有相扑。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大人的。”

　　她和朱利安一起坐上了前往车站的计程车，相扑吠叫着追着计程车跑出了庭园，最后还是在街口停了下来。康纳看着车辆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远处，听到了耳边汉克轻声的叹息。“难以置信，我已经开始想念这个小恶魔了。”

　　两天之后听他们收到了伊丽莎白发来的邮件。背景是一座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马厩，伊丽莎白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上，朱利安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都开心地面对镜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汉克甚至把它打印出来贴在了办公桌旁的墙面上，和他那些光荣的授勋报道并排放在了一起。接下来的几天里，汉克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哼歌一样，就连接下来一起突发的银行抢劫案和仍然逍遥在外的罪犯也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2038年就在底特律警局所有人手忙脚乱的加班中步入了最后一天。

　　

尾声

　　康纳在整理汉克衣柜的时候发现了它。

　　伊丽莎白离开后，康纳继续住在了汉克家里。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这仿佛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约定俗成的小秘密。这一天，在拿走覆盖在表面上凌乱的外套、领带和睡衣后，康纳看到属于汉克的深色警服被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衣柜的角落。那件警服还保持着整洁，上面镶嵌的金属纹饰和纽扣一个也没少。当康纳拿起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布料柔软的质感，只不过袖口由于频繁的使用稍稍褪了色，还因为长久的闲置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汉克当然有一身警服，尽管他蓄着杂乱的头发和胡子、穿着过时和品味独特的外套和衬衫，以及康纳在酒馆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满身的酒气和脏话，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警察的样子。他同样有锐利的眼神，临危不乱的判断力和敏捷的身手，他总能准确嗅到罪犯的所在，任何紧要关头总是站在最前面，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无可指摘的优秀警察。

　　但康纳正式和底特律警局合作以来，他就没见过汉克穿过那身警服。整个底特律警局似乎只有汉克一个人固执地拒绝穿上这身“死气沉沉的衣服”，就连盖文也在圣诞假期前接手最后一个案子时穿过一次，出人意料地收敛起了他身上惹人厌恶的高傲和不屑。

　　现在，康纳终于能明白这时为什么了。汉克自三年前那场意外以来就再也没有穿过警服，它会让汉克想起那场带来一切痛苦源头的车祸，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深红色凝固的血液仿佛还残留在布料表面，还有那个在他怀抱里越来越轻直到被天使带走的灵魂。

　　他的一部分告诉他应该把警服放回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他越来越像人类的另一半却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然而汉克在最后一天也没能做到准时到岗。他稀里糊涂地吃完了早餐，在看到康纳手中拿着的警服后反应非常平静，他的视线滑过深色的布料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据说人类总要在跨年夜这一天留下一些仪式感。”

　　汉克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别再找那些蹩脚的借口了，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你的不对劲。督促我每天运动，说服我收留伊丽莎白，进行圣诞购物和大扫除……你简直比我的老妈还要啰嗦。”

　　康纳凝视着汉克的眼睛，最后轻声说：“这是柯尔的新年愿望，我第一次来到你家的时候在曾经是柯尔卧室的柜子后面发现了它。”

　　“他希望你能像无数电影里那样，勇敢温柔又绝顶聪明。尽管你和他描绘的完美形象相差太多，但他一直觉得你依旧是最优秀的警察。”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康纳真诚地说，“原谅我这些日子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从失去柯尔的阴影里走出来。”

　　汉克瞪着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最终还是照办了。底特律警徽被擦得闪闪发亮别在腰带上，配枪也装在旁边的枪套里。他们在到达警局后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班张大了嘴，甚至没有顾得上手里的甜甜圈碎屑全都掉在了前襟上，就连盖文瞪着他们也没法再恶言相向了。

　　福勒队长在康纳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微笑起来。“我的决定一向是正确的。”他透过玻璃凝视着坐在电脑前用两根手指艰难敲击着键盘的汉克的背影，“让一个以讨厌仿生人著名的警察和一个仿生人搭档调查异常仿生人，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认定没过多久你们就会散伙。事实上你们都干得不错。”

　　“我很高兴他们派来的是你，而不是别的仿生人。我的老朋友，他终于从那些不幸里走出来了。”

　　汉克和往常一样下班打卡的时候——甚至还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福勒队长难得地没有抱怨起来，甚至还用眼神示意康纳他也可以提早下班跟着汉克一起离开，不用管他那些还在水深火热加班的同事。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汉克在康纳坐上副驾驶座规矩地系上安全带后说，他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警服，直接踩下了油门。

　　他们在花店停了下来，然后直接开到了公墓。天放晴后，雪后的空气显得格外冰冷刺骨，再加上傍晚时分的阳光变得橙红而又微弱，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仿生人接替了守墓人的工作，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用铲子挖开冰冷的冻土刨出一个新的坟墓，好安放又一个在圣诞节被上帝召唤到他身边去的孩子。　　

　　他们沉默着踏过扫除了积雪后依旧结霜的草地，经过零星几个挂上圣诞花环的墓碑停在了柯尔的墓前，上面的积雪就像给墓碑戴上了一顶洁白的帽子。汉克在坟墓前放上了那束花。

　　汉克开口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化作了萦绕在嘴边的白雾。“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重新穿上这身警服。”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失去柯尔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一个警察。我救了那么多人，抓住了那么多罪犯，最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看上去我做的一切，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作出的牺牲都毫无意义。”

　　康纳凝视着墓碑上刻下的名字和年份，那是一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短暂痕迹。汉克的语调和表情看起来并不需要安慰，他似乎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像那些磕了药的瘾君子一样，整天浑浑噩噩，直到某一天一头栽倒在昏暗的小巷里再也不会醒过来？我看过太多眼睛里失去所有希望，最后在自怨自艾中潦草结束自己一生的人了。可是那些噩梦几乎快要把我逼疯了，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活着而已，直到把我最后一点活力也消磨光。”

　　他终于从回忆里走出来了，眼睛里不再是虚无，清晰地倒映出了康纳的影子。“你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美好的东西，让我想起被逐渐遗忘的东西。我曾经以为是你们的出现带走了它，可是也是你们把希望带回来了。仿生人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是你们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那把马格南左轮手枪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了，它被汉克放在了客厅里的玻璃展柜里，和他在警校毕业的照片还有钓鱼比赛上获得的奖杯一起。现在，那个柜子里多了一个脏话罐、没来得及撤下的冬青装饰，还有福利院圣诞晚会上的合照，上面是扮成圣诞老人一脸不情愿的汉克和扮成鲁道夫的康纳。

　　“我也是如此。”

　　改变也同样发生在康纳身上了，尽管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是完全一帆风顺。胸腔内仿生心脏的跳动有了新的含义，不再仅仅是维持生物组件运行的冰冷机械。

　　“在所有人类中，只有你是不同的，你教会了我程式没有设定的东西，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汉克轻轻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听上去比我本人伟大得多。”

　　“走吧。”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汉克主动揽上了康纳的肩膀，“我们该回到那个属于活着的人的世界里去了。”

　　人们开始逐渐聚集在广场上了。汉克抱怨着刺骨的寒风，不愿再踏出家门一步，他们是在家里度过了2038年的最后一晚。当午夜的钟声敲响，记者镜头里广场上的仿生人和人类不分彼此地拥抱着发出了欢呼，从天幕坠落的烟火模糊了他们的轮廓。

　　所有人都相信着，等待着全新的曙光。

fin.

*

对不起，我反思……一放假就开始沉迷PS4，直到开学才重新燃起写文的热情。看到鬼泣5的预告，有点心动x

时间隔得有点久，文风可能和之前不同了，请见谅。

其实在玩游戏的时候，我一周目走的是最希望的汉克友好但机器康路线，康纳是DPD警察，我一直认为他不可能真的毫无顾虑地站在马库斯那一面。就算他觉醒，也会始终站在机器和耶利哥的夹缝里。如果汉克友好，就能看到和康纳在天台打架的剧情，一开始我发现两个人怎么都要死一个，求助之后小伙伴告诉我，在天台嘲讽汉克的时候康纳坚持问汉克的儿子就一个都不会死。

岂可修(╯‵□′)╯︵┻━┻我害怕汉克难过，所以一直没选这个选项。但事实上，只要好感度友好，汉克就已经从柯尔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他说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新的目标，那就是阻止康纳，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康纳阻止一群想要获得自由的人。

其实这样的相爱相杀也挺带感的_(:з」∠)_

下一篇就是正剧向的故事，想写警探组机智的破案故事！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们，鞠躬。